【暑运守护人】

检车锤的夏日印记

铁路纪实
    邹春海正在检查车辆轮对

  蔡俊杰/文 侯西友/图
  七月的日头像团烧红的铁,悬在作业场上空。南京东车辆段南京东运用车间的邹春海师傅蹲在25001次货物列车旁,亮黄色工装后背洇出深色的盐渍,防护帽檐下的皱纹里还挂着汗珠,顺着眼角那道像车钩咬痕般的褶子往下淌。
  “老邹,来喝口绿豆汤!”车间党支部书记孙庆拎着一壶绿豆汤从待检室走过来,壶嘴沿儿沾着半圈茶渍——这是他大清早在厨房专门熬的。邹春海没回头,戴着手套的手正捏着检车锤,沿着车轮踏面一下下敲。“不碍事儿,我先把手头活干完,这节车闸瓦有点薄了,待会儿换掉。”他的声音混着蝉鸣,带着点沙哑,像老钢轨因天热膨胀摩擦的动静。
  邹春海的脸是一本活的作业规章手册。额头那片晒斑最深,形状像极了编组站的股道图——那是三十几年前刚入行时,蹲在露天货场看列车编组,晒脱了几层皮留下的印记。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更多故事:最中间那道,是去年冬天在零下十摄氏度的站台,爬车底检查制动管时被铁丝划的;右边那道浅些,是前年雨季排查漏雨棚车,雨水顺着帽檐灌进衣领,凉得打激灵时皱的。此刻,他鼻尖沁着细汗,嘴唇抿成一条线,这是专注时的老习惯——年轻时师傅说检车要“眼到、手到、心到”,他便把这句话刻进了每个动作里。
  “叮——”检车锤敲在轮辋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邹师傅眯起眼,凑近看轮缘厚度,锤头抵着轮缘,这是他判断轮对状态的土办法。“小杨,你看这道磨痕。”他用锤头尖儿轻点车轮内侧,“像不像月牙?这是长期重载导致的偏磨,得记下来让后续检修调平衡。”小杨是邹春海的徒弟,名叫杨旭。他凑过去,见那道磨痕细如发丝,若不是凑近了根本瞧不见。邹春海的手抚过磨痕,指腹的老茧蹭得车轮微微发响——这双手检过八万多辆车,修过两千多个故障,换过近五千个闸瓦,掌心的裂纹深的地方能嵌进铁屑,指甲缝里永远藏着洗不净的机油黑。
  “老邹,您再有几个月就退休了,这趟车让小杨他们检查吧?”工长刘坤拎着矿泉水走过来,帽檐下的汗一滴一滴落下来。邹春海直起腰,后腰“咔”地响了一声,这是老毛病了,可他摆摆手:“我熟悉这列车的脾气,它拉的是化肥,车厢地板容易锈蚀,我得看看有没有开焊。”说着便猫腰钻进车底,安全帽碰在木地板上“咚咚”响。
  车底下光线暗,邹春海打开强光手电,光束扫过制动缸的每个螺丝。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钢板上,“滋啦”一声就没了影。他摸到一颗螺丝有些松,取出随身携带的力矩扳手,慢慢加力。“咔嗒”一声,刚好达到标准值。这时他才直起腰,扶着腰慢慢站起来,额头的汗顺着鬓角流进衣领,后背的工装已能拧出水。
  “师傅,您图个啥呀?”小杨递过毛巾,“马上退休了,何苦跟自己较劲?”邹春海擦了把脸,毛巾上的水混着汗,在他脸上冲出两道白印。他望着远处的编组场,夕阳把钢轨染成了金红色,像撒了把碎金子。“我刚上班那会儿,师傅跟我说,检车员是给火车‘把脉’的,脉把不准,车就跑不稳。”他顿了顿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检车锤上的刻痕——那是他入行那年师傅刻的“中国铁路路徽”,“这三十年,我检过的车没出过一起事故。就说去年冬天,我检出一节罐车阀门有裂纹,要不及时换,如果拉的是汽油……”他没说完,小杨却懂了,那些潜在的危险,都被这
  把磨得发亮的检车锤挡在了门外。
  夕阳西沉时,25001次货列缓缓进入编组驼峰,汽笛长鸣。邹春海站在报到处,望着列车消失在夕阳余晖与长江相接的暮色里,工装口袋里的检车记录本被汗水浸得发皱,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当天的检查数据。小杨走过来,手里捧着个红布包:“师傅,这是我们几个徒弟凑钱买的,您退休了……”邹师傅打开一看,是个新的检车锤,手柄上刻着“传薪”二字。他笑了,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,像绽放的菊花:“我这把老骨头,别的不会,就会敲敲锤子、看看轮对。只要火车还在跑,这锤子就不能歇。”
  晚风掀起他的工装衣角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背心。这样一个人,用三十年光阴,把“责任”二字刻进了每一寸铁轨,把“坚守”二字融进了每一滴汗水。他即将离开岗位,但那把刻着“安全”的检车锤,会跟着徒弟们继续敲下去;他脸上的皱纹,会变成铁路人精神的年轮,在每一列驶过的火车上,留下温暖的印记。
  夏日的蝉鸣还在继续,而邹春海师傅的故事,才刚刚翻到新的一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