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抢

汽笛
  许清清
  我的家乡叫“春谷”,听名字就是个谷物丰产的好地方。漳河在村前流过,两岸水网如织,鱼肥米香。县志记载,周瑜曾在这里屯兵,充足的后勤补给,把“江东集团”养得人强马壮。时过千载,水稻依然一年两熟,故园富庶祥和。
  我读小学时,抢收早稻和抢插晚稻,是暑假里少不了的功课。双抢前几天,母亲就叮嘱:“马上要双抢了,你要懂事些了!”“懂事”这样的话,在过年也会听到。因此,在我看来,双抢是和过年一样被大人看重。
  抢收早稻的日子里,大人们凌晨四点就起床,腰别镰刀,揣着干粮,趁着月光一头扎进稻田里。这时的田野一片静谧,割稻的沙沙声汇成主旋律,蛙声虫鸣伴作和弦。割稻是力气活,也是技术活,需要巧劲儿:左手握紧稻的中下部,右手挥镰要快、准、稳,一次割下一小捆。父亲是割稻的高手,同时开镰,不一会儿,他就能远远超过别人一大截。一位作家写得很贴切:“一旦弯下腰去割麦子,绝不直腰,一直割一直割,直到把麦子都割完。”
  渐渐地,太阳出来了,稻田好似一个架在柴火上的巨大蒸笼,父亲额头挂着豆粒大的汗珠子。“汗滴禾下土”,此刻,土地为我上了生动的一课。日上三竿,田里的水被晒得滚烫。我给父亲送茶水,小脚丫试了又试,才趔趄着走进田里。
  割稻我是帮不上忙的。早稻收完紧接着抢插晚稻:先把秧苗一撮一撮拔起来,拢成一小把,在水里晃荡掉根部的泥巴,再抽出几根扎秧草,拧成细绳,绕上两圈,打个活结扎牢,随手丢在身后。趁着没人注意,我像小泥鳅一样钻进水田里,泥水没到大腿,刚要抬腿,完了,拖鞋被烂泥吸住了,挣得脸红脖子粗也拔不出来。“快来看,快来看,这个小妹哩穿鞋子下田了,哈哈哈!”田里瞬间飞起一片笑声。
  出师不利并不妨碍我再接再厉,一通照葫芦画瓢,我竟插下了一行秧苗,只是别人的像直尺画的,我的是小蚯蚓找妈妈,而且疏密不均。母亲嫌我添乱,撵我上去,我当做耳旁风。不知啥时候,一条滚圆的蚂蟥吸在我的小腿肚上,我吓得哇哇乱叫,母亲又气又笑,“啪、啪”使劲拍蚂蟥,也像在拍我:“让你懂事点,懂事点,就是不懂事。”我委屈极了:明明想干点活,怎么反而不懂事了?
  突然,天空传来“咔啦”一声巨响,七月的天说变就变。大人们快速跑去打谷场收摊晒的稻谷,我跟着狂奔回去盖酱缸。母亲擦干我头上的雨水,直夸我懂事中用了。
  农时催人。春谷的双抢时节在农历七月,二十天左右,抢着收割,抢着晒谷,抢着犁田,抢着插秧……披星戴月,“脚打后脑勺”。在我拿动镰刀割稻子时,我才切肤体悟到双抢的质地和分量——那是农人对土地最深沉的抒情。
  如果现在让我作比喻,我觉得“暑运”是再恰当不过的。故乡的双抢,铁路的暑运,如同那片叫“春谷”的土地和脚下的钢轨,濡我丰衣足食,教我天地玄黄,育我勤劳朴实。我深爱着它们,却又担心着——担心自己不懂事。